技术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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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自 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技术垄断》(Technopoly: The Surrender of Culture to Technology), 来自 Dynamicland 的推荐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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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人们相信,技术是忠贞不渝的朋友,原因有两个。首先,技术的确是朋友,它使生活更容易、更洁净,使人的寿命更长。谁还能向朋友提出更多的要求呢?其次,由于技术和文化有长期、亲密且必然的关系,它就不招引人去仔细检查技术的后果。这样的朋友要求你信赖和顺从,多数人往往抱这样的态度,因为技术给人的馈赠实在是非常丰盛。然而,这位朋友却有阴暗的一面,它既给我们馈赠,又让我们付出沉重的代价。如果用最富有戏剧性的语言来表述,我们就可以做出这样的指控:失控的技术增长毁灭人类至关重要的源头,它造就的文化将是没有道德根基的文化,它将瓦解人的精神活动和社会关系,于是人生价值将不复存在。总而言之,技术既是朋友,也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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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文断字的人可能不再使用记忆,可能会成为健忘的人;他们会依赖文字,用外在的符号帮助自己回忆,而不再依靠内在的资源帮助自己回忆。你发现的是帮助回忆的担保书,而不是促进记忆力的保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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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种技术都既是包袱又是恩赐,不是非此即彼的结果,而是利弊同在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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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独眼龙似的先知,比如我(或者说人家对我的指控),往往只(以塔姆斯评头论足的方式)议论新技术带来的包袱;对新技术提供的机会,他们却三缄其口。技术爱慕者应该为自己辩护,到处宣传自己的主张。我自卫的立场则是,有的时候,我们需要不同的声音,以缓和成群结队的技术爱慕者喋喋不休的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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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铁路没有克服空间距离,我的孩子就不会离开故乡,我就不需要打电话听他说话;倘若跨洋旅行的技术没有开发,我的朋友就不会坐海船旅行,我就不需要打电报来舒缓对他是否平安的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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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生活困难,罕有欢乐;倘若生活充满苦难,以至于我们只能够把死亡当作解脱来欢迎,那么,长寿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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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发明只不过是手段的改进,目的却未见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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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改变了“政治辩论”“新闻”和“公共舆论”等词语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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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姆斯警告说,特乌斯的弟子获得的智慧可能会名不副实。他的意思是说,学会新技术的人成为精英,没有学会新技术的人赋予这些精英权威和声望,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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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传播学之父伊尼斯反复论述重要技术造成的“知识垄断”。他的意思和塔姆斯心里想说的意思完全相同:控制技术运行机制的人积累权力,必然要密谋防备那些无法获取专门技术知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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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可能会逐渐终结教师的职业生涯,因为学校是尾随印刷机出现的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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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年来,教师一直是印刷术创造的知识垄断的组成部分,他们正在目击这种知识垄断的解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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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算机加强了大规模组织机构的权力,军队、航空公司、银行或税务机关就是这样的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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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算机在多大程度上对广大的群众有好处呢?计算机已经侵入钢铁工人、菜店老板、学校教师、汽修工人、音乐人、砖工、牙医等大多数人的职业,计算机对他们有多大的好处呢?他们的隐私更容易被强大的机构盗取。他们更容易被人追踪搜寻、被人控制,更容易受到更多的审查,他们对有关自己的决策日益感到困惑不解;他们常常沦为被人操弄的数字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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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告诉输家说,你们的生活会安排得更有效率。至于效率是按照谁的观点衡量的,他们则三缄其口,避而不谈,他们也不说输家会付出什么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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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相信掌握新技术的人有专门的知识,而专门的知识是一种智慧,这也是塔姆斯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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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问题就无人问津。比如,技术赋予谁更大的权力、更多的自由?谁的力量和自由又会被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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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文化具有民主精神,其传统比较弱,且容易接受新技术,于是人人都倾向于热情欢迎新技术,都相信新技术最终会使人人平均受益。美国的情况尤其明显,美国人对新事物的贪求没有止境,这样的幼稚信念随处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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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姆斯告诫特乌斯说,使用文字的人会依赖外在的符号,而不是内心的资源,他们接受大量的信息,却得不到良好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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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给学生评分的事情发生在剑桥大学,那是1792年;发明者是一位名叫威廉·法里希的老师。[5]无人熟悉这位老师,听说过他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他的想法是,应该给人的思想进行量化的价值判断。这个做法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人们自此尝试用数学观念来构建现实。倘若可以用数字来判定思想的品质,那么用数字来判定慈悲、爱心、仇恨、美好、创新、智能甚至心智健全的品质,都是可能的。伽利略说,自然的语言是数学语言,他没有把人的情感、成就或洞见包括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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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种工具里都嵌入了意识形态偏向,也就是它用一种方式而不是用另一种方式构建世界的倾向,或者说它给一种事物赋予更高价值的倾向;也就是放大一种感官、技能或能力,使之超过其他感官、技能或能力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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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透露了人对待自然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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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箴言:在手握榔头者的眼里,一切都仿佛是钉子。不必太死守字面的意思,我们就可以引申这个自明之理:在手握铅笔者的眼里,一切都像是写下的清单;在拍照人的眼里,一切都像是图像;对使用计算机的人来说,一切都像是数据;对手握成绩单的人来说,一切都像是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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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时钟的发明最终会推进谁的利益和世界观呢?谁也不可能预见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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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易斯·芒福德写道:“机械钟表使按部就班的生产、准确计时的工作和标准化的产品成为可能。”总之,如果没有钟表,资本主义的兴起是绝无可能的。[7]悖谬、奇怪而神奇的是,发明钟表本来是要人用更加刻板的制度去侍奉上帝,然而终极的结果却是相反,钟表最大的用处是让人积攒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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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认为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新技术会把我们引向何方,然而一无例外,难以预料的后果却横亘在他们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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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技术发明人也不可能是可靠的未来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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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登堡[8]都算得上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但倘若他听见路德[9]的异端邪说,他一定会十分震惊。路德把印刷术说成是“上帝最大的恩赐,是推动商业福音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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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宗教信仰的统一和多样的斗争中,印刷机偏爱的是信仰的多样性。我们可以认为,谷登堡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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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登堡,你真是发明家的典范,然而技艺发明人并不是评判发明利弊的最佳人选,使用者才能够做出恰当的评判。印刷术也是这样;你是印刷术之父,你喜爱自己的孩子,所以你认为,它会推进教皇的事业,然而实际上,它会在教徒之中播下不和的种子,它会损害你热爱的教会的纯正,摧毁教会的垄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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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技术和旧技术的竞争,是为争夺时间、注意力、金钱和威望而竞争,主要是为自己的世界观夺取主导地位而进行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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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夺的一方是印刷词语的世界,其重点是逻辑、序列、历史、解说、客观性、超脱和纪律。另一方是电视的世界,它倚重的是图像、叙事、历历如在眼前的现实性、同步性、贴近性、即刻的满足和迅速的情感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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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以为有智慧的自负”——即通过书面词语获得的非真实的知识,这样的自负最终成了学校珍惜的最明显的知识形式。我们没有理由认为,这样的知识形式必须永远得到很高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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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牧师只考虑一种媒介如何使其听众的人数增加,他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在什么意义上新媒介改变了宗教、教会甚至上帝的观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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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卢汉首创了“谷登堡时代”(他认为谷登堡时代正在被电子传播时代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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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明工具的目的主要是做两件事:一是解决物质生活里具体而紧迫的问题,水力、风车和重轮犁头就是这样的问题;二是如何为艺术、政治、神话、仪式和宗教等符号世界服务的问题,例如城堡和教堂的修建、机械时钟的开发。无论是哪一个目的,工具都不会侵害(更加准确地说,发明它们的目的不是要侵害)它们即将进入的文化的尊严和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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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具使用文化的社会里,技术并不被认为是独立自主的,技术受到社会体制或宗教体制的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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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依靠奴隶和苦力的血汗而主要依靠非人力的、复杂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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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车是12世纪晚期发明的。近视眼镜是1280年在意大利出现的。11世纪为驭马发明的垫肩解决了一个问题:既增加马的拉力,又不影响马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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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鄙视“低贱的机械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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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工具使用文化”,盖源于文化中工具与信仰体系或意识形态的关系。在这里,工具并非外来入侵之物。它们在文化中整合的方式使它们不至于和文化中的世界观产生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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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技术统治文化拥有的工具肇始于中世纪的欧洲,那时出现了三大发明:机械时钟产生了新的时间观念;印刷机使用活字,攻击口头传统的认识论;望远镜攻击犹太-基督教神学的根本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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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利略的《星际使者》(Messenger from Stars)1610年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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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尔顿在《失乐园》里写下了这样的诗行: 在他的眼前展现着 朦胧、浩瀚、深不可测的秘密—— 那黑暗的、无边无际的汪洋, 没有边际,深渊无底…… 这是货真价实的失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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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白尼就研究教会法,并且被选为弗龙堡(Frauenburg)大教堂的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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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学里唯有权威的分量有效,在哲学里唯有理性的分量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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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比这一切都神圣的是真理;我尊敬教士,但我从哲学上证明,地球是球体,有两极,在宇宙中小得微不足道,在众多的星球之中快速漫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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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开普勒表达这个观点时,他就向着技术统治论的观念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我们在这里听到一个清楚的呼唤:区分道德价值和思想价值,这个概念的区分是技术统治论的基石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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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和神学不可调和的矛盾就是思想观点和道德观点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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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比萨斜塔上抛铁球的那一场著名实验,不是伽利略做的,而是他的对手乔齐奥·科雷索[Giorgio Coressio]做的,而且科雷索做实验的目的并不是要驳斥亚里士多德的观点,相反是要证实亚里士多德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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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文风简洁明快、通俗易懂,这正是他武库里的两件有力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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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道:“如果允许他们评头论足,那就像是容许既不懂医药又不懂建筑的暴君去行医治病、修建楼房,因为暴君知道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发号施令,然而其后果却是将可怜的病人置于死地,使高楼大厦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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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白尼、开普勒和伽利略安放的炸药将要炸毁中世纪世界的神学和形而上学。牛顿点燃了引爆的导火索。接着的爆炸炸毁了亚里士多德的万物有灵论,连同他在《物理学》(Physics)里的一切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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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天上看到的仅仅是数学公式和几何图形。他们大义凛然却不无顾虑,他们尽力维护自己的信仰,却又不背离上帝。他们信奉的上帝是谋划和设计整个创世过程的上帝,是大师级的数学家。他们寻求自然界的数学规律,说到底这是一种宗教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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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普勒同意甚至夸口说,上帝写就了这个文本,但上帝不得不等待6000年才盼来第一位读者——这位读者就是他开普勒。至于牛顿,他晚年的大部分时光用来运算亚当以降的世代,他对《圣经》的信仰从来就不曾动摇。笛卡尔[27]1637年出版的《方法论》(Discourse on Method)给怀疑主义和理性以高尚的地位,成为新科学的基础,可是他又是虔诚的基督徒。他的宇宙观是机械宇宙观(他写过“给我物质和运动,我就把世界构造出来”),然而笛卡尔有关运动恒定不变的规律却是从上帝永恒的信仰里推导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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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相信,研究自然的真正目的是在思辨中得到满足。他们不关心进步的观念,不相信自己的思辨有改善生活条件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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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楚楚发现科学与改善人类境遇关系的第一人正是培根。他研究的主要目的是“推动人类的幸福”。他坚持不懈地批评先行者未能理解这样的追求:科学真正、合理和唯一的目的是“将新的发明和财富赋予人的生活”。他把科学从九霄云外拉下来放到地上,这些科学包括数学,他认为数学是发明的侍女。有了这种知识的功利主义观,培根就成为新思想大厦的主要设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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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著名的科学实验之所以引起我们的注意,那是因为这一次实验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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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大发明是印刷术、火药和磁针,它们改变了整个世界的面貌和事态。印刷术改变了文学,火药改变了战争,磁针改变了航海。由此而产生了无数的变化;在此,没有一个帝国、一个教派、一颗星球对人类事务施加的力量和影响,堪与这些变化一比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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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毕竟是世界级的散文大家。他是顶级的宣传家,通晓科学史,但他并不把科学当作思辨的记录,而是把科学当作思辨成就的记录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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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试图创立一种科学哲学,其基础是这样的公理:“头脑的改善和命运的改善是同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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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根还主张,科学家做公开的讲演应该得到优厚的报酬,他认为,让公众了解发明的用处和发明本身同等重要。简而言之,他构想的科学事业和今人的想法一致——组织有序、经费有保证、公开,在人类不断改善自身境遇的斗争中成为最锐利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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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们相信,来生充满无穷的快乐,他们的今生却是“难以忍受、猪狗不如、夭折短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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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 种瓜
上次更新 2025-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