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 乔治·索罗斯《金融炼金术》***

对乔治·索罗斯的兴趣,始于hacker news有人贴了一篇他的博客文章,细读之下,大为震惊。一口气下载了他的三本书。此前听到索罗斯这个名字,多是从阴谋论者口中,仿佛听娱乐明星的绯闻故事,令人难以严肃对待。在这本书里,他对他的导师波普尔的证伪概念的应用,他不满于古典经济学对自由意志参与的活动的处理方式,都令我大感兴趣。

  • 抽象和务实。抽象的线索发端于先。我对抽象问题的强烈兴趣萌生于自我存在的意识开始觉醒的时候

  • 然而理解自我只是一种奢望,这是因为,要获得某种类似于知识的东西,至少要能够在主观和客观之间做一界定,但就理解自我这一问题而论,两者却是一体的

  • 在大学里我攻读经济学,但经济学理论带给我的惟有失望。它非但未能解决前述问题,反而百般掩饰

  • 如果承认经济学的研究对象——经济过程的参与者——缺乏客观性,则经济学的科学性将是难以成立的。当时我深受卡尔·波普尔关于科学方法的观点的影响,我接受了其中的大多数,但有一个主要的观点例外。他竭力主张所谓的“方法论统一”,即适用于研究自然现象的方法和标准同样也适用于社会事件的研究,而我却认为这两者之间有一个根本的区别,社会科学所研究的事件包含思维参与者,而自然现象则没有。由参与者的思维活动所引发的问题在自然科学研究中没有对应者,最相近的类比是在量子物理学中,科学观测受到海森堡的测不准原理的约束,但在社会事件中,构成不确定的要素的,是参与者的思维本身而不是外部观察者的干扰

  • 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构成了一系列的事实,如果在这一系列中出现了思维参与者,研究的内容自然不再局限于事实,还应该包括参与者对事实的认知(perception)。在这里,因果链并不是直接从事实导向事实,而是从事实到认知,再从认知到事实

  • 经济学理论引进了理性行为的假设企图避开这个问题,它假定人们可以在有效待选项中作出最佳选择,但是作为认知的待选项与事实之间的区别却莫名其妙地被取消了,其结果是一种极其优美的酷似自然科学的理论结构,只可惜不切实际

  • 参与者的理解与所参与的情境之间的关系问题,在我大学毕业之后很久仍然盘旋在我心头,尽管谋生是第一要务,但在业务时间里我还是写了一篇题为《意识的重负》的哲学论文来讨论这一主题,遗憾的是,除了标题之外,全文乏善可陈,文章完成之后,我又否定了自己的表述。接着我花了三年时间继续修改,直到有一天我重读自己前日所写下的东西却茫然不知所云,这表明我的研究已经走入死胡同,于是我放弃了努力,从那以后,务实的禀性开始支配我的智力发展方向。

  • 在经商生涯的头十年里,我几乎用不到在大学里所学到的任何东西,实际活动和理论兴趣近于完全脱节。事实上,在股票出售和交易的游戏中,我并没有将真正自我投入其中

  • 当我成为一名基金经理之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金钱的投向关系到自己的饭碗,我再也无法超然于投资决策之外,不得不努力开掘全部的智力资源,不料抽象的技能居然大擅胜场,令我喜出望外。当然,如果将成功归之于抽象的观念,也许言过其实,但由此而确立了优势则是无可置疑的

  • 可事实上不是目前的预期与将来的事件相符合,而是未来的事件由目前的预期所塑造

  • 采取这种观点就有可能把金融市场看成是检验假说的实验室,成功的投资是一种炼金术。大多数市场参与者并不以这种眼光来看待市场,这意味着他们不知道正在检验的假说是什么,还意味着大多数付诸市场检验的假说都是相当平庸的,通常不超出某一特殊股票的收益将会超出市场平均值之类断言的范围。比起其他投资商,我具有某种优势,因为我至少对于金融市场的运作方式拥有自己的见解,然而,如果我声称总是能够根据自己的理论框架构造有价值的假说,那就是在说谎

  • 有关人类的认知存在先天缺陷的假设,与我的自我批判的态度是相吻合的。汇率直到1972 年以前都是固定的,但后来却成为投机者的赚钱天堂。 最近四五年来我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迫在眉睫的金融灾难,我认为,长期的扩张周期正变得日益不稳定并且无法维持下去,我们要做好衰退的准备,这也是我在1981 年远离基金主要管理工作并全面减少其敞口(exposure)数量的原因之一。参与者的偏向是理解有思维参与者介入的所有历史过程的关键,就像遗传和变异是生物进化的关键一样。但我总无法满意地将反身性理论表达出来,当试图给出所谓参与者的不完备理解的定义时,我总是陷入困境

  • 要确切地讨论认知的歪曲,就必须知道在参与者的认知介入之前,情况究竟是怎样的,不幸的是,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参与者的思维是他们必须思考的情境的不可分割的部分。反身性概念的极端困难并不奇怪,如果这是一个容易应用的概念,经济学家和其他社会科学家也不至于煞费苦心将其排除在学术研究之外。

  • 本书是探索反身性概念理论含义的最后尝试,我力图从相反的方向接近这一主题,从而绕过以前所遇到的困难

  • 我觉得自己像是那些用圆和半圆来描述行星的椭圆运动轨道的早期天文学家,惟一的区别是反身性事件的轨道从一开始就是不规则的。

  • 借着哲学幻想的最后一丝回光,我还尝试着对几个古老的形而上学问题作出自己的回答。它从我在金融市场的经验中发展出一种方法,用以研究一般的历史过程,特别是当前的历史,如果不是出于这一目的,本书可能根本不会涉及我的投资活动。只要我继续积极地从事金融业,避而不谈自己的投资策略可能对自己有好处

  • 但是,如果能够对理解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有所贡献,或者进而奢望,能够有助于加强我们现行的经济政治体系,其意义显然远远超出任何一种经济意义上的成功我身为金融巨匠的恶名使《金融炼金术》大为畅销,因此而产生了这一新的版本。我必须承认,自从撰写本书之后,我的思想发生了很大的发展,但我所关注的主题仍是历史过程,而非金融。

  • 否则认知与现实便不会趋于一致

  • 在社会科学所研究的现象中,包括金融市场在内,存在着富有思考能力的参与者,因此问题变得更复杂,正如我将要说明的,“参与者”的观点在本质上是有偏向的

  • 一组条件并不会直接导致另一组条件,在客观而可观察的条件与参与者的观察之间,存在着不断的相互影响:参与者的决策并非基于客观的条件本身,而是基于对条件的解释

  • 主体不能遵循普遍原则(gener-alizations) ——预测(predictions)、解释(explanations)的方式加以处理

  • 正因为其破坏力如此严重,所以一般社会科学,尤其是经济学理论,都尽力消除或忽略此不确定性,我反对这种努力,试图发展替代方法,并以参与者的偏向作为起点

  • 在许多情况下,将参与者的偏向视为给定,并且忽略它可能产生的不确定性,对社会现象的研究仍可以产生丰硕的结果。惟有在某些方面和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不确定性才会变得重要当对未来的预期会影响目前的行为时——金融市场即是如此——其重要性才会显现。即使是在金融市场,也只有在某种机制启动后,参与者的偏向才会影响市场价格,甚至于影响所谓的基本面,而基本面却被视为市场价格的决定因素。显然我没有把这一观点阐述清楚,本书的内容经常被概括地描述为:参与者的价值判断总是有偏向的,而目前的偏向会影响市场价格我的观点是,在某些情形下,偏向不仅影响市场价格,而且影响所谓的基本面。这才是反身性变得重要的时刻,它并非无时无刻存在着,可是一旦出现,市场价格变化趋势会遵循不同的模式。

  • 这种递归(recursive)关系使得价格的演化变得不确定,从而与所谓的均衡价格毫不相干。没有人会否认个人参与者会依据偏向的观点行事,但是时下的见解却主张参与者的偏向可以忽略,而将其视为是暂时的脱轨,或所谓的随机漫步,这是我所不能同意的。在《金融炼金术》一书中,我利用认知与现实间的不断相互影响,提出了历史的一般理论(general theory of history)。

  • 参与者的偏向涉及其思想上的实际错误

  • 在某种情形下,目前的偏向会影响基本面,而且市场价格的变化进而会导致市场价格的进一步变化

  • 既然反身性会改变事件的结构,我就试图提出反身性结构作为描述市场价格演化之普遍而有效的方式

  • 将反身性视为特例可能更恰当,因为促使反身性具有关键意义的条件,实际上是间歇存在的。

  • 我并不是在金融市场中观察到反身性现象的,在进入金融市场之前,我就用了抽象的哲学概念来发展它,换言之,在我成为一名成功的金融投机家之前,我曾是一位失败的哲学投机家

  • 一个人有了新发现,他便会夸张其重要性,这是可以理解的

  • 接近均衡的条件与远离均衡的条件,此两者如何区分?

  • 它将讨论价值问题而不限于金融市场,并且联系到一般的社会理论

  • 巴顿从指挥所观察战场,发觉他将胜利时,他大叫:“隆美尔,你这个聪明的混蛋,我读了你的书!”真是精彩极了。

  • 历史可能把索罗斯先生形容为投机客,他在1992年扳倒英格兰银行(从而将英国人从衰退中拯救出来),其数十亿美元的战果是任何作家都不会错过的故事。索罗斯先生本人可能希望以伟大的经济学家、甚至是科学家的身份名留青史(在此他并未得到应有的评价)

  • 他在这篇发言中回顾了自己50 年代初期在伦敦经济学院读大学本科时,他的导师波普尔的证伪主义哲学对他的深远影响。这种哲学对他的重大启示是,它揭示了人类认知活动所具有的那种本质的不完备性

  • 人们只能在一个不断批判的过程中接近真理,在这个过程中的一切判断都只是暂时有效的并且都是证伪的对象。索罗斯的新认识则是,对自然现象的研究同对社会现象的研究有着根本的区别,因为在后者中,参与者的思想成为所要认识的事态的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事态的发展并不具有对于思想的独立性,所谓反身性,索罗斯使用的英文词是Reflexivity ,它表示参与者的思想和它们所参与的事态都不具有完全的独立性,二者之间不但相互作用,而且相互决定,不存在任何对称或对应。

  • 索罗斯在论证自己的原理时,对比了量子力学中的测不准原理。

  • 对微观客体的任何一次测量都不可避免地包含着宏观仪器的影响

  • 量子力学的确给我们提供了这样的启示:在承认参与者的这种影响的前提下,还是有可能获得历史过程事态的某种客观信息。他是最看重参与者的思想对于历史过程有巨大的作用的思想家,但他同时又坚决相信历史过程的客观规律性和可预测性。

  • 但他却断然否定自然科学方法在社会研究中的任何积极作用,并且根本反对“社会科学”这个概念本身,这一点是我不能赞同的。经济理论致力于研究均衡点。均衡概念是非常有用的,它容许我们将注意力集中于最终的结果而不必考虑形成这一结果的过程

  • 不错,市场参与者必须顺应市场价格,可他们所顺应的也许是一个不断游移的目标,这样一来,根本就谈不到什么顺应,而经济学的所谓均衡也只不过是天方夜谭。

  • 均衡观念是公理系统的产物。经济理论的结构类似于逻辑学或数学公理化方法的最高成就是充分竞争理论。尽管这一理论已经有200 年的历史,但至今未被超越,只是分析的方法做了改进。该理论坚信,在某些特定条件下,无节制地追求私利将自然地导致资源的最佳分配。

  • 我毫不怀疑古典经济学家正是在我认为无法接受的含义下使用这个假设的,因为19 世纪的思想家们并未像我们今天这样意识到人类知识的局限性。当认识问题开始揭示出来以后,这种理论的倡导者们转而使用一个更有节制的字眼:信息。

  • 需求可能是一个更适合心理学家的课题,供给可能是工程师或管理

  • 预期的作用在金融市场中表现最明显。买卖决策依据对将来价格的预期,而将来的价格又反过来受制于当前的买卖决策

  • 将供给与需求看成是由独立于市场参与者预期的外部力量所决定的看法,无异于盲人指路。

  • 供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于生产,需求则决定于消费,而决定生产和消费总量的价格则不一定是当前的价格

  • 古典经济学认为,需求和供给曲线决定了市场价格,假如它们本身受到市场的影响,价格将不再是惟一决定的了,价格波动,而不是均衡,将成为常见的现象。这太糟糕了,经济理论的一切结论都将因此而同现实世界脱钩。

  • 教科书中宣讲供、求曲线,仿佛它们具备来自经验的证据,但独立给定的需求和供给曲线却明显缺乏经验证据的支持。在价格持续变化的市场中,交易人士教科书中宣讲供、求曲线,仿佛它们具备来自经验的证据,但独立给定的需求和供给曲线却明显缺乏经验证据的支持。在价格持续变化的市场中,交易人士都清楚参与者会受到市场行情的极大影响,上涨的价格常常吸引更多的买主,反之亦然。假如供、求曲线独立于市场价格,自我增强的趋势怎么能够坚持下去呢?然而,即使是对商品、股票和外汇市场的粗略的一瞥,也足以确认这种趋势是普遍的而非例外。充分竞争理论还可以为自己辩解,指出我们在商品和金融市场中观察到的趋势仅仅是暂时的偏离,它终究将为供求的“基本”力量所消除。

  • 这一辩解的弱点在于:所谓纠正“投机”过度的“基本”力量是根本不存在的,而另一种情形,即投机行为改变了假设的供求的基本条件,倒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 我们将不得不修正许多有关人类认识能力的先入之见,并满足于远逊于传统经济学的理论明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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