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自 阿图·葛文德《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

  • 死亡并不是他的医生、朋友或者家人能够给予他支持的一个主题。而这正是造成他最深刻的痛苦的原因。

  • “他希望得到同情,可是没有一个人给予他这样的同情,”托尔斯泰写道,“在经过漫长的挣扎之后,某些时刻,他最渴望的是(虽然他羞于承认)有人能够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地同情他。他渴望得到宠爱和安慰。但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公务员,胡须都白了,所以,他知道他的渴望是徒劳的。然而,他仍然这样渴望着。”

  • 他的选择之所以糟糕,不是因为手术有那么多风险,而是因为,手术根本不可能给予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排便节制能力、体力,以及过去的生活方式。他冒着经受漫长而可怕的死亡的风险(这正是他最后的结局),追求的不过是一种幻想。

  • 它对我内心冲击最大的不是他的决定之糟糕,而是我们所有人都刻意回避诚实地讨论他的选择。我们不难解释各种治疗方案的特定风险,但是,我们从来没有真正触及其疾病的真相。

  • 考虑到我们加诸病人身上的披着新技术外衣的折磨,甚至可以说,我们比他们更不如

  • 科学进步已经把生命进程中的老化和垂死变成了医学的干预科目,融入医疗专业人士“永不言弃”的技术追求。

  • 这是在玩什么游戏,为什么总是要我们胜出?

  • 这种深刻的满足感类似于一个木匠因为修复一只破损的古董柜子而获得的那种满足感

  • 这种满足感部分是因为自己有助于他人,但同时也来自于技术娴熟,能够解决困难、复杂的问题。你的能力给你一种安全的身份感。

  • 医学如何改变了死亡体验却又无法改变死亡的牌局?

  • 我们把生命的余日交给治疗,结果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处,让这些治疗搅乱了我们的头脑、削弱了我们的身体;我们在各种机构,比如疗养院和监护室,度过最后的时光,刻板的、无形的惯例使我们同生活中真正要紧的东西相隔绝。我们一直犹犹豫豫,不肯诚实地面对衰老和垂死的窘境,本应获得的安宁缓和医疗与许多人擦肩而过,过度的技术干预反而增加了对逝者和亲属的伤害,剥夺了他们最需要的临终关怀

  • 大多数人缺少清晰的观念,而只是把命运交由医学、技术和陌生人来掌控。

  • 我深知生命是一条单行线,一步一步走向衰弱和死亡,生老病死的进程不可逆;

  • 作为医生,我深知生命是一条单行线,一步一步走向衰弱和死亡,生老病死的进程不可逆;

  • 无论怎样小心翼翼地措词,仍有很多人觉得这个话题太残酷,可能会让人们联想到这个社会准备舍弃病人和老人

  • 恰恰是因为我们的文化拒绝接受生命周期的限定性,以及衰老与死亡的不可避免性,我们的末期病人和老人才会成为无效治疗和精神照顾缺失的牺牲品。

  • 家人能确保我的祖父继续按照他的意愿生活。

  • 过去,能够活到老年的人并不多见,而那些能够活到老年的人常常作为传统、知识和历史的维护者,具有特殊的作用。一直到死,他们往往维持着一家之长的地位和权威

  • 如今由于信息与传播技术(始于印刷术并扩展到互联网)的发达,老年人不再独有对知识和智慧的掌握,他们的地位动摇了,崇老文化瓦解了。新技术创造了新职业,要求新的专业技能,进一步破坏了经验和人情练达的独有价值。曾几何时,我们会向一个老前辈求教如何认知世界,现在则直接上谷歌查询;如果不懂电脑,我们的第一个念头也是求助一位少年达人。

  • 有了机会以后,父母和子女都把彼此的分离视为一种自由。一旦老年人在经济上有办法独立,他们就会选择社会学家所谓的“有距离的亲密”

  • 在欧洲、美国,甚至在亚洲,退休社区已成为常见的景象。

  • 从历史上来看,对于老年人来说,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代了。代际之间的权力角逐关系通过重新协商而化解,方式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

  • 现代化并没有降低老年人的地位,而只是降低了家庭的地位。它赋予人们,包括年轻人和老年人,一种更多自由(包括更少受制于其他几代人的自由)、自主、自助的生活方式。

  • 并不是某一种疾病导致了生命的消亡;罪魁祸首乃是在医学实施其维持措施和打补丁工作的时候,身体系统累积的摧毁力量

  • 为了使同样数量的血液流经变窄、变硬的血管,心脏只得产生更大的压力。结果,一多半的人到了65岁时形成了高血压

  • 从50岁开始,骨头以每年约1%的速度丢失骨密度。手有29个关节,每一个关节都容易因骨性关节炎而受到破坏,从而使关节表面显得粗糙、破损,关节间隙塌陷,能看得见骨头挨着骨头。病人会感觉关节周围肿胀,手腕的活动范围减少,抓握能力减弱,并容易疼痛

  • 最先萎缩的部分一般是额叶(掌管判断和计划)和海马体(组织记忆的场所)

  • 40%的人都患有教科书所定义的老年失智

  • 生命衰老的原因是引起热烈争论的一个话题。经典的观点认为衰老是随机损耗的结果,最新的观点则认为衰老是有序的、基因设定的

  • 在10万年的存在史中,人类的寿命大多数时候(除了过去几百年)不到30岁。(研 究揭示,罗马帝国的臣民平均寿命是28岁。)人类的自然进程是在英年早逝,未老先亡。事实上,历史上大多数时候,每个年龄段都有死亡的危险,与衰老根本没有必然的明显联系

  • 谈到16世纪晚期的生活时,蒙田写道:“死 于老年是少见、异常、奇异的死法,远不如其他死法来得自然——这是最不可能的、最极端的一种死法。”

  • 相比于平均值,寿命长短只有3%取决于父母的寿数,而高矮则90%取决于父母的身高。

  • 芝加哥大学研究员莱昂尼德·加夫里洛夫(Leonid Gavrilov)争辩说,人类衰退的方式同所有复杂系统的衰退方式一致,是随机的、逐渐的。

  • 在设计这类机器时,工程师考虑了多重冗余层:备用系统和备用系统的备用系统。备用系统可能不如一线部件那么有效,但是,它们使得机器在损坏累积的情况下仍然继续运转。

  • 在我们的基因所确定的参数以内,人类正是如此运行的。我们有一个多余的肾、一叶多余的肺、一副多余的性腺,以及多余的牙齿。细胞中的DNA在常规条件下经常受到损害,但是,我们的细胞有几个DNA修复系统。如果一个关键的基因永久性地损坏了,通常其附近就有额外的相同基因。而且,如果整个细胞都坏死了,那么,别的细胞就会填补进来。

  • 头发变白只是因为给头发提供颜色的色素细胞枯竭了

  • 医生没有办法修复这些问题,但是可以进行干预与关怀

  • 每年有35万美国人因为跌倒导致髋关节骨折。其中40%的人最终进了疗养院,20%的人再也不能行走。导致跌倒的三大主要危险因素是平衡能力差、服用超过4种处方药和肌肉乏力。没有这些风险因素的老年人一年有12%的机会跌倒,三个风险因素都占齐的老年人几乎100%会跌倒。

  • 后来,布鲁道告诉我,医生的工作是维护病人的生命质量。这包含两层意思:尽可能免除疾病的困扰,以及维持足够的活力及能力去积极生活。大多数医生只治疗疾病,以为其他事情会自行解决。如果没有改善呢?如果病人身体衰弱、该去养老院呢?那么,这似乎并不是医学问题,对不对?

  • 我和家里的其他人一样,根本没意识到她的跌倒是在给我们敲响警钟,也不明白只要做一些简单的改变,就可以保持她的独立性和她喜欢的生活(至少稍微长久一些)

  • 身体的衰退像藤蔓一样悄悄蔓延,一天一天,变化微小,不易察觉。人会适应变化,直到某天某件事情发生了,才终于明白情况已经不同了。

  • 衰老是我们的宿命,死亡总有一天会降临。但是在我们体内的最后一个备用系统失灵之前,医学护理可以决定这条道路是猛然下降,还是舒展平缓地下降,使我们可以更长久地保持至关重要的生活能力

  • 我们医学领域中的技术专家大多不考虑这个问题。我们擅长处理特定的、个别的问题:直肠癌、高血压、膝关节炎。交给我们一种病,我们能够采取一些措施

  • 看老年病医疗组的病人失能概率降低了1/4,患抑郁症的概率降低了50%,需要家庭保健服务的概率下降了40%。

  • 这只是幻想,我们目前只有老年病医学。老年病学医疗组并不做肺部活检,或者背部手术,或者植入自动抗衰机。他们只是会简化药物,保证关节炎得到控制,确保脚指甲得到修剪,三餐都能吃好。他们会注意令人烦恼的孤独迹象,让社工检查病人的家是否安全。

  • 他是全美老年病学的领头人。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自己也已经87岁了。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智和身体在日渐耗损,他花了一辈子研究的问题,到最后自己也难以幸免

  • 他们搬到波士顿之外马萨诸塞州坎顿的退休社区果园湾(Orchard Cove)。这里距他们的儿子更近一些。

  • 他们所在的是独立居住区,服务包含做家务、换洗被子及提供晚餐。一旦需要,他们可以要求升为辅助生活(assisted living),包含提供一日三餐及每天一个小时的个人护理。

  • “我努力刻意地留意正在做的事情,而不是机械地做事,

  • 他并不觉得这份责任是一个负担。随着他个人生活的内容变窄,照顾贝拉的能力成了他的自我价值来源。

  • 他的目标很收敛:在医学知识和身体局限允许的范围内,过尽可能体面的生活。所以,他存钱,没有早早退休,因此没有财务困难。他保持社会联系,避免了孤独。

  • 高龄老人是路上风险系数最高的一类司机

  • “多美好的夜晚,不是吗?”

  • “老年是一系列连续不断的丧失。”

  • 他从照顾她之中找到了极大的目标感,而她,同样地,从为他而存在中感受到极大的意义。彼此的实际存在给他们以慰藉。他为她穿衣服,协助她吃饭。散步的时候,他们手牵着手。菲利克斯说,那是他们最珍惜的时刻。他感觉他们比过去70多年共同生活的任何时候都更加相知相爱。

  • 感冒导致贝拉的耳朵积液,接着,耳鼓膜破裂致使她完全失聪。这下他们之间的联系中断了。本来她就有失明和记忆问题,耳朵失聪后,菲利克斯无法同她进行任何交流。他试着在她的手心写字,但是她理解不了

  • 报告提到一个例子:看守眼见他看管的一位妇女可能会走失,又没人照顾她,于是,在她身上拴了一条重25斤的锁链。

  • 1935年,社会保险法案获得通过,自此美国和欧洲一样,创立了全国性的养老金制度。突然之间,一个寡妇的未来有了保障,过去仅仅属于富人的退休成了大众现象。

  • 在爱丽丝的生命历程中,工业化世界的老年人得以脱离这种命运的威胁。经济繁荣使得即便穷人也能够指望入住提供一日三餐、专业健康服务、理疗和宾戈游戏的疗养院,它们使几百万人缓解了衰弱和老年之苦。

  • 大多数人仍然觉得,作为度过生命最后一程的地方,老人院是恐怖的、孤寂的、可憎的。我们需要、我们想要的更多。

  • 1980年5月18日早上8点40分,火山终于爆发了,其威力相当于一颗原子弹。巨量的岩浆流吞没了整个湖,埋葬了杜鲁门、他的猫和他的家。事后,他成了偶像——一个老头留在自己家里碰运气,在这种可能性似乎已经消失的年代,他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附近的人们在屹立未倒的城市入口处为他立了纪念碑,还拍了一部由阿特·卡尼(Art Carney)主演的电视剧。

  • 我们不是看了看情况后对自己说:“有一个生命阶段,人们无法全凭自己对付,我们应该想办法使之可以应对。”不,相反,我们说:“看来这是一个医学问题,我们应该把这些人放进医院,也许医生有办法。”现代疗养院多多少少就是这样偶然发展起来的。

  • 他这样描写他的观感:“如果说住院有所不同,那主要是热情、庇护、食物、专心而友善的护理,以及护士在提供这些东西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无与伦比的技术。病人是否捡回一条命全靠疾病本身的自然进程。医疗的作用很小,或者根本没有作用。”

  • 这个转变的重要性怎么说都不过分。人类生存史上的大部分时候,从根本上来说,人只能凭自己的力量承受身体的痛苦。人们依靠自然、机遇及家庭和宗教。

  • 但是,随着医学变得更有力量,医院的产生带来不同的观念。你可以去一个地方,说:“把我治好。”你办好入院手续,把生命的每一个部分都交给医生和护士:你穿什么、吃什么、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进入身体的不同部位。这个过程并不总是令人愉快,但是,对于迅速扩大的问题范围,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效果。医院学会了如何消除感染、如何切除肿瘤、如何修复断骨。他们可以治好疝气、心脏瓣膜闭合不全、胃溃疡大出血。

  • 疗养院的创办从来不是为了帮助人们面对高龄的依赖问题,而是为了给医院腾床位。

  • 老了但对生活的要求不能仅仅是安全

  • 她觉得像个犯人,仅仅因为老了就被投进了监狱

  • 疗养院和军事训练营、孤儿院及精神病院一样,是“纯粹的机构”——在很大程度上是跟社会隔绝的地方。

  • 我们似乎屈从于这样一个信念:一旦失去身体的独立性,有价值的生活和自由就根本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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