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林少华版)****

  • 记忆这东西真有些不可思议。实际身临其境的时候,几乎未曾意识到那片风景,未曾觉得它有什么撩人情怀之处,

  • 我这人,无论对什么,都务必形诸文字,否则就无法弄得水落石出。

  • “嗳,渡边君,真喜欢我?”
    “那还用说?“我回答。
    “那么,可依得我两件事?”
    “三件也依得”

  • 一切都清晰得历历如昨的时候,反而不知从何处着手,就像一张详尽的地图,有时反倒因其过于详尽而不便于使用

  • 直子当然知道,知道她在我心目中的记忆迟早要被冲淡。也惟其如此,她才强调说:希望你能记住我,记住我曾这样存在过。

  • 想到这里,我就悲哀得难以自禁。因为,直子连爱都没爱过我的。

  • 就日常生活这点来说,右翼也罢、左翼也罢、伪善也罢、罪恶也罢、并无多大区别。

  • 他有那么一种能力,可以准确无误地捕捉住气氛的变化,,从而浑洒自如地因势利导。另外他还有一种颇为可贵的才能,可以从对方并不甚有趣的谈话中抓出有趣的部分来。因此,每次与他交谈,我就觉得自己俨然是个妙趣横生的人,在欢度妙趣横生的人生。

  • 然而他决非社交式人物。在学校里,除我以外他同谁也合不来。我总不明白,此等头脑机敏、谈吐潇洒之人为何不向更为广阔的世界施展才华,而对只有三个人的小天地感到满足

  • 诉诸语言之后确很平凡,但当时的我并不是将其作为语言,而是作为一团薄雾样的东西来用整个身心感受的

  • 我们两人漫无目标地在东京街头走来转去。上坡,过河,穿铁道口,只管走个没完。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反正走路即可。仿佛举行一种拯救灵魂的宗教仪式般地,我们专心致志地大走特走。下雨就撑伞走。

  • 她所希求的并非我的体温,而是某人的体温。而我只能是我,于是我觉得有些愧疚。

  • 无论班里还是宿舍院内,我没发现一个人喜欢这类小说。他们读的大多是高桥和巳、大江健三郎和三岛由纪夫,或者法国当代作家。这样,说话当然说不到一起,我只能一个人默默阅读

  • 兴之所至,我便习惯性地从书架中抽出《了不起的盖茨比》,信手翻开一页,读上一段,一次都没让我失望过,没有一页使人兴味索然。何等妙不可言的杰作!我真想把其中的妙处告诉别人。但环视四周,竟无一个人读过《了不起的盖茨比》,甚至连想读的人都没有

  • “若是通读三遍《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人,倒像是可以成为我的朋友。”

  • 对死后不足三十年的作家,原则上是不屑一顾的。那种书不足为信。不是说我不相信现代文学。我只是不愿意在阅读未经过时间洗礼的书籍方面浪费时间。人生短暂。如果读的东西和别人雷同,思考方式也只能和别人雷同。乡巴佬、小市民才那样。有识之士不会如法炮制,取羞于人。——永泽

  • 他们害怕因缺课过多而拿不到学分。此等人物居然也高喊什么解散大学,想来令人喷饭。如此卑劣小人,惟有见风使舵投敌变节之能事。

  • 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乱交朋友罢了。那样只能落得失望

  • “那么12点来这里好么?还笔记本,午饭我请客。该不会说什么不是一个人吃饭就消化不良吧”

  • 永泽不在意地说,“那东西,一般都混得过去。什么集体讨论啦面谈啦,和向女孩子花言巧语没什么两样。”

  • 什么权力欲金钱欲,真的。或许我这人俗不可耐刚愎自用,但那种玩艺儿却是半点儿都找不到我头上。就是说,我是个没有私欲的人,有的只是好奇心,只是想在那广阔无边而险象环生的世界里显一显身手罢了

  • “在我见过的人当中,你是最特殊的。“我说。 “在我见过的人里边,你是最地道的。“他说。

  • 你认为有钱的最大优势是什么?——是可以说没钱呀。例如我向班上的朋友提议做点什么,对方就说“我现在没钱,不行”。我要说“现在没钱”,那就真是没钱。太惨了!长得漂亮的女孩可以说“我今天脸难看得很,不想外出”,换个丑八怪女孩同样说一句试试,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绿子

  • 她手捧两腮,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不过我喜欢同你说话,你说话方式真是别具一格:‘我不情愿被某种东西束缚住。’”

  • 这个星期天的下午兵荒马乱地出了不少事。好个奇妙的日子。就在绿子家附近发生了一场火灾,我们爬上三楼的晾衣台看热闹,而且不知不觉地接了吻。这么说也许像是装傻,可过程确实如此

  • 我总是感到饥渴,想拼着劲儿地得到一次爱,哪怕仅仅一次也好,直到让我说可以了,肚子饱饱的了,多谢您的款待。然而他们竟一次都没满足过我。刚一撒娇,就给抡到一边去,动不动就说我花钱手脚大,从来都这样。一来二去,我就想:一定自己来找一个一年到头百分之百爱我的人。——绿子

  • 我所求的只是容许我任性,百分之百的任性。比方说,我现在对你说想吃酥饼,你就什么也不顾地跑去买,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递给我,说’喏,绿子,这就是酥饼。‘可我却说:‘我又懒得吃这玩艺儿了!‘说着’呼’一声从窗口扔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
    “这和爱似乎不大相干啊!”我不无愕然地说。 “相干!你不知道罢了,”绿子说,“对女孩儿来说,这东西有时非常非常珍贵。”

  • 一旦落实到文字,自己想说的事只能表达出一小部分

  • 尽管有卓越的天赋才华,却承受不住使之系统化的训练,而终归将才华支离破碎地挥霍掉

  • 那时我就想来着,这些家伙全是江湖骗子,自呜得意地炫耀几句高深莫测的牛皮大话,博取新入学女孩儿的好感,随后就把手插到人家裙子里去——想的全是这玩艺儿,那号人。一上四年级,就赶紧把头发剪短,忙不迭地钻到什么三菱商社、什么东京广播局、什么IBM公司、什么富士银行找份差事,讨一个压根儿没读过马克思的老婆,挖空心思给孩子取个玄而又玄的名字。至于粉碎产学协同体,简直笑掉眼泪。那些新生也恬不知耻,本来狗屁不懂,却装出大彻大悟的样子,低三下四。事后还居然开导我说:‘你真傻,不懂也说懂不就得了。’”

  • 问题是,看护的是我呀,这可不是闹着玩。别人偶尔来一趟,充其量不过是同情!接屎接尿接痰擦身子都是我一个人干。要是光同情就能解决屎尿,我可以比他们多同情五十倍

  • 遗憾呐,这么大好的洗衣服天气

  • 每个人都在追求自以为是的正义与幸福,但所有人的正义都大行其道、所有人的幸福都圆满获得,客观上是不可能的,而必然导致混乱状态的出现。

  • 语言这东西还是多学一种有好处,再说这是我天生的拿手好戏。法语也是自学的,几乎达到无懈可击的地步。和玩一个道理,只要摸到一条规律,往下任凭多少都是一个模式。喏,和搞女人同一码事。

  • 不公平的社会同时也是大有用武之地的社会

  • 他和我一样,在本质上都是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人,只不过在傲慢不傲慢上有所差别。自己想什么、自己感受什么、自己如何行动–除此之外对别的没有兴趣。所以才能把自己同别人分开来考虑。我喜欢渡边也无非喜欢他这一点。只是他这小子还没有清楚地认识这点,以致感到迷惘和痛苦

  • 而觉得不被人理解也无关紧要。自己是自己,别人归别人

  • 我不是那样的强者,也并不认为不被任何人理解也无所谓,希望相互理解的对象也是有的。只不过对除此以外的人,觉得在某种程度上即使不被理解也无可奈何

  • 真的是同一回事,不过是晚一点的早饭和早一点的午饭之间的区别罢了。吃的东西一样,吃的时间相同,不同的是仅仅是名称

  • 亲切热情倒是不假,但就是不能打心眼里爱上某个人,而总是有个地方保持清醒,并且有一种饥渴感,如此而已–这我看得明白。

  • “它类似一种少年时代的憧憬,一种从来不曾实现而且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憧憬。这种直欲燃烧般的天真烂漫的憧憬,我在很早以前就已遗忘在什么地方了,甚至在很长时间里我连它曾在我心中存在过都未曾记起。而初美所摇撼的恰恰就是我身上长眠未醒的“我自身的一部分”。当我恍然大悟时,一时悲枪之极

  • 若看得如此入迷,票钱可是一点没有赔本

  •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 而你一定要活得幸福,把我那份也活出来,那样我才高兴

  • 对你来说,直子或许是至高无上的天使;而在我眼里,只不过是笨手笨脚的普通女孩儿

  • 时而重读一会《了不起的盖茨比》,一到周日就洗衣,给直子写长信。还时常同绿子相会,一起吃饭、逛动物园、看电影。

  • 但在某些地方却比情侣还要相互引以为知己,想到这里,我觉得胸口一阵堵塞。我十分不愿意无谓地伤别人的心,尤其是难能可贵的人的心。

  • 只消说上一句‚好可爱的发型‛,往下无论你做什么,哪怕再心事重重,我都会原谅你

  • 你这人总像有些与众不同。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再称心如意不过。我信赖你,喜爱你,不愿放弃你。

  • “我可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女孩儿,”绿子把脸颊擦在我脖颈上说,“而且现在就在你的怀抱里表白说喜欢你。只要你一声令下,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虽然我多少有蛮不讲理的地方,但心地善良正直,勤快能干,脸蛋也相当俊俏,乳房形状也够好看,饭菜做得又好,父亲的遗产也办了信托存款,还不以为这是大拍卖?你要是不买,我不久就到别处去。”

  • 我和绿子在她房间的床上相抱而卧。我们边听滴雨声边在被窝里亲嘴。接着从世界的构成一直谈到煮鸡蛋的软硬度,简直无所不谈。

  • 她给我留下的记忆实在过于鲜明了。她轻轻地吻我,头发垂落在我的小腹——那光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我还记得她的温情和喘息,以及一泄而出后无可排遣的感伤。

  • 无论谙熟怎样的真理,也无以解除所爱之人的死带来的悲哀。无论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以排遣这种悲哀。我们惟一能做到的,就是从这片悲哀中挣脱出来,并从中领悟某种哲理。而领悟后的任何哲理,在继之而来的意外悲哀面前,又是那样地软弱无力

  • 唯一给我鼓励的是菲茨杰拉德那句话:‘如果叙述与人不同的东西,就要使用与人不同的语言。’